□姚一鳴
蘇州的江澄波老先生今年已經98歲高齡,至今還在蘇州平江路紐家巷經營著一家文學山房書店,老先生可能是目前國內年齡最大的舊書從業人員了,文學山房也成為愛書人去蘇州必定打卡之地。許多人要去看看,這家老先生經營的書店究竟有何魅力?十多年前去蘇州時我也是抱這樣的想法,特地去了紐家巷文學山房拜訪江澄波,并買了本《蘇州雜志》留作紀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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去年年底,江澄波老先生又出了本新書《書船長載江南月》,書的副題為“文學山房江澄波口述史”,由江澄波口述,韋力和張穎整理,距江澄波上一本《吳門販書叢談》出版已過去了幾年時光。看書的內容,還是有所興趣的,但怕和《吳門販書叢談》會不會有重復,便有所猶豫。后見北京布衣書局在銷售《書船長載江南月》的毛邊本,趕緊下單購了一冊,也是對江澄波老先生一種敬仰和支持。布衣書局的毛邊本不到半小時全賣完了。后在微信朋友圈看到有書友提到了這本書,說書中江老的收書記錄寫得比較精彩,是書友們所感興趣的。《書船長載江南月》更側重于姑蘇的百年書香歷史。正如江澄波所說:“我出身于1926年6月30日申時。當時文學山房開在蘇州;古城護龍街嘉余坊口。文學山房店宅一體,從我出生到現在,我和書店的緣分,已有近百年了……”
《書船長載江南月》,江澄波口述,古吳軒出版社2022年11月版,88.00元。
蘇州的護龍街是舊時書店的主要聚集地,光緒二十五年(1899年)江杏溪(江澄波曾祖父)在護龍街(人民路)嘉余坊口創建了“文學山房”,開創了販賣古書之首,1931年遷至大井巷北首,為書店題寫招牌的是曾任民國大總統的徐世昌。江澄波祖父江靜瀾將“文學山房”發揚光大,店內好書眾多,海內珍本時有搜集,當年章太炎、葉圣陶、鄭振鐸等文化名人都來書店買過書。1956年書業公私合營,文學山房并入蘇州古舊書店,江靜瀾和其子江澄波先后進入蘇州古舊書店工作。2001年,已75歲高齡,正在安享晚年的江澄波決定再出山,為的是當時家里經濟狀況窘迫,三個孫兒孫女上學費用急需解決。江澄波遂決心開個古書店來貼補家用。先用文育山房之名,后與蘇州古舊書店商議,重用江家經營了幾代的“文學山房”。使這家百年書店又延續了下去,同時代的舊書店早已消失,惟有這個承襲祖上的“文學山房”,成了蘇州現存最老的舊書鋪。
江澄波作為“文學山房”的第三代傳人,早年曾隨父親外出收書,自己經營以后,更是有不少收書的傳奇經歷,這在《書船長載江南月》一書中有不少篇章涉及于此,時間跨度將近有幾十年,只是靠江澄波的回憶,有些過程不夠詳盡,有些可能時間久了記憶有誤,但還是為我們留下了珍貴的書業史料。
江澄波先生
“抗日戰爭后期,吳江費氏出售藏書,物主請我們去看看……費家的住宅在當時吳江縣政府對面的一條巷子里,那時費善慶本人已經去世。他家的書很多,難以隨身帶走,父親與我便在垂虹橋叫上一條小船,把全部藏書裝了滿滿一船,運往蘇州城。回店整理,好書很多。有嘉靖刊本徐師曾纂《吳江縣志》、晚明刊本周燦著《西巡政略》、清初刊潘檉章著《松陵文獻》、潘耒著《類音》等,以及明嘉靖三年(1524)儲良材覆宋陳道人刻本《釋名》等古本佳品。另有《垂虹識小錄》八卷、《玉壺仙館備忘錄》七卷,是費善慶未刻手稿。《玉壺仙館備忘錄》這一手稿,我印象極深,本來只有一部,遺失了就沒有了,文學山房收得后請人把它手錄下來,總算能多留存幾份……”(“書緣漸深”)
“陸潤庠的故居在蘇州閶門下塘一個大宅院內,藏書極多。他的藏書樓我曾去過,是用書箱堆放的,靠窗和中間都放書。中間一排,兩面都放有書箱,幾乎成為一個亞字形,中間留有兩個門,可以出入。當時我挑了一部分,其中較好的書還能記得起:一種是明晚時期墨繪齋刻本《名山勝概記》,首有木刻版畫《名山圖》一卷,鈐有‘小懷鷗舫所藏金石書籍印’;還有一種明代寧波天一閣主人范欽所刻《熊士選集》,也是罕見佳品……”(“收得陸潤庠藏書”)
“2001年這次開店,和我祖父當年開文學山房一樣,也是白手起家。開書店的本金,除了我和愛人的積蓄,三個子女各家也出了一部分。要賣書,得準備書籍。我要擺書架子,就去蘇州古舊書店買一點書。那時上海的貨源比蘇州多,上海有公家的上海古籍書店,還有私人開的古舊書店。我到上海買一點,到人家家里去收一點,收了書和兒子一起扛回來、背回來。上海古籍書店的領導他和我沒什么關系,知道了我這個情況,表示很同情。他說:‘別人買書九折,你來買書八折。’我很感謝他。同時我也到常熟去收書……”(“文育山房”)
從這三段江澄波的訪書記錄來看,代表了三個不同的時期,有抗戰勝利后、解放初期、新千年之后,但有一點可以肯定,隨著江澄波在舊書業不斷的探索和耕耘,他對于善本的認知以及收書的水平,也是提高許多。其中“書緣漸深”一段中:“《玉壺仙館備忘錄》這一手稿,我印象極深,本來只有一部,遺失了就沒有了,文學山房收得后請人把它手錄下來,總算能多留存幾份。”坊間曾有聲音質疑文學山房古書作偽,這或許是舊時古書業的通病。
其實若干年前,我是見過江澄波老先生收書的。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,有天去上海古籍書店三樓博古齋閑逛,看到柜臺結帳處堆了不少線裝書,聽說這些線裝書讓人買去了,當時還有所詫異,什么人會買這么多的線裝書?做生意還是自存?正疑惑時,看到走來一個店領導模樣的人,正在和一個老先生談著什么,老先生個子不高,戴副寬邊眼鏡,看上去有些年紀了,老先生身邊還有兩個中年人,也是一起來買書的。后來經打聽才知他們都是在蘇州開書店的,到博古齋買這么多線裝書是為了進貨,怪不得買這么多線裝書。那個老先生就是江澄波,從蘇州古舊書店退休后自己開了家書店,能這樣進貨也是首次見。
記得三年前去蘇州游覽時,特地去平江路紐家巷文學山房,拜訪江澄波老先生。和江老閑聊中,說以前在北京古籍培訓班上聽過他的課,一晃許多年過去了。江老講不記得了,提起往事,他又來了精神,直嘆息以前生活困難,賣掉了不少好書,現在想想收都收不到。聽說我是從上海來的,他興奮地說以前在上海買到過不少好書,言此他像個孩子似的眼里放出光來。